豆腐

01

H市的警察局里，局长陶轩带着一个面生的年轻人来到了刑警队里。
叶修穿着便服，淡定地把自己的肩章放在了桌子上。

“刑警队队长叶修因督案不利，从即日起被罢免一切职务。”
在刚刚结束的部门会议上，陶轩就已经宣布了这个消息。

旁人听了十分惊愕，叶修却是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样子。

他曾是H市最年轻的刑警队长，他带领着他的队伍，取得过最辉煌的成绩，斩破过无数大大小小的案件。

然而，陶轩却对他说，他不是一个好警察。
因为他从来不为警局着想，就拿上次那个酒后肇事案件来说，叶修不顾他人劝说，执意把市长的小舅子送进了监狱。
最后的结果，小舅子自然被“无罪”释放，陶轩挨了上头一阵批评，有了多次“不识抬举”行为的叶修，却时不时地还要去“骚扰”逍遥法外的小舅子。

“有些事情，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

“这世界，本来就有许多灰色地带的。”

陶轩也曾苦口婆心地劝告过叶修，可叶修只是冷笑，那笑容里尽是轻蔑和嘲讽，陶轩也看得真切。

于是，在一次又一次的忍耐之下，不懂事的刑警队长终被罢免，取代他的，是市长刚从国外归来的侄子。

喝了多年洋墨水的年轻人看上去比叶修当年还要意气风发，因为他身份问题，陶轩对其也是卑躬屈膝。

“你叫孙翔是吧？”叶修盯着眼前人肩上崭新的肩章。

“是啊，你好啊，老队长。”

孙翔的语气听上去很不客气，他对此事的内情还不是很清楚，叶修在他眼里，就是个因办案不利而被赶下台的庸人。

“呵，年轻人，”叶修却笑得亲切，“记住，无论如何，要对得起自己身上的这身警服。”

一个无能的队长对自己说这样的话，孙翔觉得可笑，可叶修的眼神很真诚，看着自己肩章的样子，分明带着怀念和不舍。
孙翔又觉得他有些可怜。

“好了，叶修，”陶轩这时起身站在他们中间，“警局也不会做的那么绝，你把队长的职务让出来，我会在其他部门给你安排一个新的工作的。”

“别的工作？在资料室里天天打印文件吗？”叶修挑眉，“抱歉，我只会破案。”

“那就还留在刑警队里……”

“你不必为我为难，我马上就离开，不再跟警局有一点瓜葛。”
叶修说的潇洒，似乎是为了表达他的决心，他甚至把警局早年给他分配的一套小公寓的钥匙扔在了桌上。

“你不要冲动啊！”一直旁观着的苏沐橙终于忍不住开口劝了一句。

“好了，没事了，”叶修对陶轩摆了摆手，然后转身把手放在了苏沐橙的肩膀上，“你也不要冲动，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叶修……”苏沐橙再次开口已带了哭腔。

“再见了，各位。”

叶修依旧摆出无所谓的姿态，泰然地走出了警局大门。

此时正值严冬，天空应景地飘起了小雪，他伸手接住了几片柔软的雪花，凉丝丝的冰粒接触到温热的皮肤后，立刻在手心化成了一滩透明的水渍。
或许是下雪的缘故，叶修折腾了半天才将嘴里的烟点上，他吐了一口薄薄的烟圈后仰头向上看，看到黑色的天空在乌云遮蔽下变成了混浊的灰色，是那种连白色的雪花都洗不干净的灰色。
好像现在即使是在白天，他抬头也只能看见这片难看的灰色了。
曾经的蓝天白云与星河灿烂，在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只存在于故事里的天真想象。
就连远处西子湖的水，在夜色下都是黑色的，然后蒙上一层烟雾后，就变成了不可说的灰色。

一支烟在百感交集中抽完，叶修漫漫走了好久才发现，他现在已经无处可去了。

诶，刚才确实是太冲动了。
头脑一热把公寓钥匙都扔了出去，自己的全部家当都还在那里，明明连新的栖身之所都没找到，竟为了装逼做了那种蠢事。
叶修暗自懊恼，想着要是现在掉头，陶轩他们看自己的眼神该有多鄙夷。
于是想了半天，他也拉不下脸来真的回头去要。

他在西湖边反复踢着一块石子，从有脚印的地方踢到没脚印的地方，从有光的地方踢到黑暗的地方。

直到有一次脚下力道没掌握好，把那石子踢到了一个排水口里，叶修才结束了这项无聊的运动。

石头无处可寻，他发现自己已经跑到了远离大道的一个小巷子里，而眼前有一根电线杆，杆上还贴着一堆小广告。

或许是冥冥中注定，叶修一眼就在那堆花花绿绿的狗皮膏药里，看到了那则不起眼的招聘广告：

兴欣侦探事务所，诚招有能力的工作人员，包吃包住，月薪面谈。

下面还有具体的联系电话和地址。

“侦探事务所？……有点意思。”
叶修撕下那则广告，把那地址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雪似乎更大了些。
脚下的路越走越困难，叶修搓着手，终于摸到了那个偏僻的地址。
看着面前矮小的地下室，叶修内心有些忐忑。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销组织给骗了，所谓的侦探事务所，其实就是个欺骗无知求职者的把戏罢了。

身为前任刑警队队长，叶修害怕倒不至于，就是觉得有些丢脸。

可安静的小门里透出的金黄色的光，看起来又很诱人的样子。

“大不了帮老同事们一个忙，端掉一个传销窝点就是了……”
叶修这样想着，手便叩上了破旧的小门。

他敲了半天，屋子里明明有声响传出，可就是没人应他。
他耐着性子继续敲，可门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却还是没人搭理他。
于是叶修的暴脾气就上来了。
他把五根手指捏成一个拳头，猛地对门捶了上去。

“门没关”。

就在叶修的拳头和门距离仅剩0.000001米的时候，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包住了他的拳头。
叶修吓了一跳，慌张地侧过身子，就看到了一张白净清秀的脸。

而包着他手的人只是淡定地松开了手，然后把门轻轻一推，就让金黄色的光芒洒满了整片灰色的楼道。

“你住在这里？”叶修跟在那人身后问道。

有着清秀脸庞和挺拔身材的男人看起来最多二十出头。他没有理睬叶修，只是一个劲儿地往屋子里走。

“喂！”

开门的小帅哥身子一闪就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叶修懵逼地站在屋子中央，无奈地看着墙壁上方歪歪斜斜挂着的“兴欣侦探事务所”的招牌。
牌子下面，放置着一排类似于招待台一样的柜子，柜子后面，有个一头黄毛的杀马特青年正在玩电脑。

黄毛戴着耳机，嘴里还絮絮叨叨个不停。

“年轻人，一天到晚沉迷网络游戏是不好的……”
叶修早年曾做过网吧巡检，以至于现在看到网瘾青年还会碎碎念。
黄毛戴着耳机根本听不进话，他的手指在键盘上利索地飞舞着，鼠标在一旁也是划得无比熟练迅速。

“赢喽！”
屏幕上赫然出现了“荣耀”两个字，黄毛把耳机摘下来随便往桌上一扔，然后兴奋地就想和叶修来个拥抱。

“stop！”
叶修制止了他的拥抱，随即一个标准的擒拿手将黄毛的头按在了桌子上。

“大侠饶命！”
黄毛脸贴在桌子上哀嚎。

叶修放开他，掸了掸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吓死个人了！”黄毛揉着自己的脖子，委屈巴巴地看着叶修，“你什么事啊？抓小三还是找狗？”

“我是来应聘的。”叶修把那张招聘广告拍在了桌上。

黄毛打量了他一会儿，然后拿起手机开始打电话。

叶修隐隐约约似乎听到了“傻逼智障”之类的字眼，但也有可能是他听错了。

几分钟之后，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冲进了地下室里。

“在哪呢在哪呢？身手不错的老男人在哪呢？”女人一进屋就激动地抓住了黄毛的领子。

“咳咳，就在你后面……”黄毛几近窒息地按着自己的胸口。

“嗨～”叶修嘴角抽搐，抬手向女人打了一个招呼。

经历了几分钟的混乱，叶修知道了这个女人叫陈果，是这家兴欣侦探事务所的老板。
从她言辞里听出她应该是个热爱侦探故事的富二代，出于玩心拿出自己的零花钱开了这家事务所，好像还经历了和父母决裂离家出走以及从白天鹅变成丑鸭子的戏码，叶修听了只觉得有趣。

“欢迎你加入兴欣侦探事务所！”
叫包子的黄毛和陈果一人抓着叶修的一只胳膊，激动地在空中挥舞起来。

“那个……请问，我今晚就可以住下吗？”
叶修像是筋骨无力般，任凭手臂被他们抓着乱晃。

“emmm……单人间好像已经没有了，”陈果陷入了思索，“要不，你跟我或者包子挤挤？”

“跟你？”叶修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好像是不太合适啊……不过包子他每天晚上都要打游戏，估计你也受不了……”陈果挠了挠头，“要不你跟小周说说去吧，他是在我这里做兼职的大学生，脾气有点古怪，你要能让他答应，你就跟他一起睡吧……”

叶修看看陈果又看看还在“荣耀”的包子，决定还是去找那个小周碰碰运气。

“对了，你明天就可以工作了，”陈果扔了一个枕头给叶修，“王阿婆的女儿昨天走失了，相关资料我都给小周了，你问他拿一下就好。”

“你们侦探所还查人口走失案？”叶修一脸不可置信，“那个王阿婆也是心大啊，女儿丢了不去报警竟然来找私人侦探？”

“现在的警察也不知道整天在忙什么……”陈果一开口尽是一副怨民语气，“哪里会管咱老百姓的闲事。”

“人口走失这可是大事啊？警局怎么可能不管！”叶修对自己曾经的岗位依旧爱的深切。

“你别说，上周李大爷的儿子走失了去找警察帮忙，结果警局还以妨碍公务为名跟他要了罚款……”陈果似乎对H市的警局有很大意见，“难道只有出人命他们才会管吗？狗狗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生命面前一切平等，这些道理他们都不懂吗？”

“李大爷的儿子，王阿婆的女儿……我懂了……”
叶修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地下室最左边那间屋子，就是小周的房间。
小周全名周泽楷，就是叶修进门前碰到的那个英俊的小帅哥。
他本人是H大的学生，没课的时候就在陈果这里做兼职。

据陈果和包子透露，周泽楷属于那种典型人狠话不多的类型，熟读中外推理小说的他破案能力一流，小三总能一抓一个准……
并且他还是散打高手，在和偷狗贼的每每交锋中，都能轻而易举地取得胜利……

叶修过去在队里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人，他们从小就喜欢侦探故事，把破案追凶当成一件很酷的事。
不过这些年轻人，在真实案子面前，大都有些纸上谈兵的样子。

叶修是过来人，自觉对拿捏周泽楷这种嫩草应该是得心应手的。
于是他抱着枕头，自信满满地走进了房间里。

狭小的空间里没有开灯，漆黑一片中，只有窗边的一隅亮着微蓝色的光。
年轻人正坐在电脑前，目光炯炯神情专注，根本没有察觉到身后人的靠近。
叶修看到周泽楷在自己完全站到他身后的时候，点击鼠标关掉了网页。
他伸手想拍一下对方的肩膀制造出一个恶作剧般的惊吓，结果鬼鬼祟祟的爪子才举到一半，手腕就被人凌厉地攥住了。

“有两下子嘛～”
叶修笑道，同时脚下用力，蹬了一下对方的凳子想借力取回主动权。
而周泽楷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微弱的亮光打在他脸上，叶修只能看清他紧抿着的嘴部线条。
而那线条微微起伏了一下，叶感到腰上失力，身子被人扳起，紧接着腿一软就后仰倒在了床上。

“我靠！”
叶修暗骂了一句，而周泽楷没给他一点反击的机会，钳着他的手臂直接顺势压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