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

06

子弹打在桌子上，金色的火花到处飞溅。
齐轩的腰侧被弹痕划伤，他用手捂着伤口在原处踉跄了几下，最终还是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

叶修的余光落在周泽楷举着的枪上，那是一把精致的格洛克19，近年来盛行于美国市场。
英俊的青年举枪的动作迅速而又熟练，若不是周遭的环境过于陈旧简陋，此刻穿门而来的风吹起他风衣的样子，真的会让人联想到某部美国特工片的场景。
而叶修不知怎么地，想起了几天前和周泽楷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他站在灰色的楼道里，而周泽楷不动声色地从身后推开那扇门，让金黄的光瞬间落满了他的发梢。

“你逃不掉了。”周泽楷冷眼看着地上的齐轩，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副手铐。

“handsome guy！good job！”叶修打了个响指，然后抢在周泽楷前面夺过了他手里的手铐，“让哥哥过把手瘾呗，我都好久没摸到这东西了！”

周泽楷看着眼下尚有体力的齐轩显得有些犹豫，“还是我去吧，回头再拿一个新的给你。”

“……”，叶修万分无语地抚额，“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弱吗？”

“是啊，你本来就是个小……哦不，老弱鸡！”
门口，孙翔手插在口袋里倚门而立，他旁边是拿着枪的苏沐橙，身后是面色憔悴没了先前光彩的佟太太。

“哼，没想到你还是报警了。”齐轩怨毒的眼神掠过一干警察，最后停留在了佟太太的脸上。

“诶，这你可就错怪人家了……”见警察已到，叶修便功成身退地站到一边：“这些真相可都是我……身边这位小帅哥推理出来的……”
他的手刚要拍上自己的胸膛，却因为孙翔的怒视，生生转到了周泽楷身上。
隔着冬衣依旧有硬邦邦的触感，这小子身材挺有料的啊？
叶修见周泽楷没什么反应，手忍不住又在他胸前多划拉了几下。

孙翔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深吸了好几口气，才把憋红的脸微微降了点颜色，“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解释的吗？”
他不愿再搭理叶修，走到齐轩跟前，拿出手铐铐住了他的手腕。

齐轩的脸上浮现出了一种悲伤的痴笑，而孙翔没耐心在这里跟他耗时间，见他不说话，就命令几个手下押着他准备带回警局里慢慢审。

“桥头麻袋，我还有一事……”

“下面没你事了，你哪凉快哪呆去吧！”

孙翔心里拒不承认，这件案子里大大小小的线索，都是叶修有意无意透露给自己的。

什么香水味，什么孤儿院，不过都是巧合罢了。

而叶修此刻却又死气白赖地拦在了他的面前，“下面的工作确实都是你的了，可我的工作还没完成呢！”
随后他怼了一下齐轩的脑袋，“傻大个，能跟我交代一下你杀你‘妹妹’的过程吗？”

“你说什么？他还杀了一个人？”他这话说完，不光孙翔吃惊了，就连佟太太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几分。


“啊？所以那狗真的死啦？”
一天后，兴欣侦探事务所里，听叶修转述完了整件案子的经过，陈果最后遗憾地总结道。

“是啊，被她哥哥弄死的，为了拿到藏在香包里的钥匙。”叶修说着也面露悲伤之色。

如今备用钥匙和香包都已经作为证物交与了警方，留在他们手上的，只有最初王阿婆给的那几张毛毛的照片了。
齐轩在动手杀人之前，想到了养母家对门那间一直空着的毛坯房，他自然也清楚，养母本人有把备用钥匙藏在宠物狗身上的习惯。
因为欠了赌债，他回国后一直没敢和养母联系，直到他发现佟老板夫妇竟然跟养母住到了一个小区里，他觉得自己的机会到了。
像是要把十几年的怨气一朝全数发泄一样，他先是丧心病狂地在狗身上把恶行实施了一遍，看着鲜红的狗血洒在雪白的墙壁上，他脸上的笑容变得越发诡异。

在角落目睹了一切的明明吓得呆傻在了原地，他完全不敢相信，前一秒还对自己笑得亲切的齐轩叔叔，后一秒会对一只弱小的狗狗做出这种残忍的事情。
他在齐轩和爸爸一起离开后，心惊胆战地埋葬了这只可怜的小狗，还默默收起了它脖子上的小香包。


“诶，看来我又要干回老本行了。”陈果叹了一口气。

“蛤？”叶修露出了不解的表情。

“你刚来，还不懂我们老板娘的做事风格，”包子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叶修耳边，“你出门过一条马路后左转，看到一家宠物店就知道了。”

“蛤？”

“诶呀我说你四不四傻？你把毛毛的照片拿给宠物店里的人看，让他们给你找一只一模一样的狗就好了。”

“还有这种操作？”叶修听了很吃惊，“那你们真是……很棒棒啊。”


可几分钟之后，叶修真的跟着陈果来到了宠物店。
而周泽楷同样很闲的样子也跟了过来，他今日没有配枪也没有在口袋里揣手铐，穿着一身白色的卫衣，看起来真的像一个大学生的样子。

“警察同志，他们这样做……属于欺诈吧？”
看到陈果满心欢喜地挑起狗狗来，叶修带着别有用意的笑容撞了一下周泽楷的手臂。

“齐轩的事，王阿婆也不知道……”
也不知是为了转移话题还是别的什么，周泽楷却是一心想要把叶修的心情往down处整。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这点上面，孙翔做得还算有人性……”

为了老人家的身体考虑，并没有人告诉王阿婆，那个在她家对面狠心杀人的刽子手，就是她以为还在大洋彼岸的养子。

警察和邻居们，就像彼此之间约好了一样，一起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叶修看着孙翔结结巴巴跟老人解释的模样，头一次觉得这个后辈还有点可爱。

而陈果此刻正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博美犬向他们走过来，可爱的小生灵用乌溜溜的眼睛看着明亮的世界的样子，好像让那个白色的谎言更加温暖了些。

叶修把小狗抱进怀里，伸手挠了挠它的下巴，而周泽楷弯下腰来，郑重地把一个崭新的小香包挂在了小狗脖子上。

“噫！我感觉它跟你很像呢！”
叶修在周泽楷的头发不经意蹭过了自己的脸后，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了摸。

周泽楷系香包的动作因此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抬起头，反而任凭叶修摸了个爽。

“你很喜欢摸我的头吗？”待叶修终于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周泽楷直起身子，宽大的肩膀瞬间把一人一狗都遮在了阴影之下。

叶修以为他指得是那天晚上在鉴证大楼里的事，连忙心虚地摆了摆手，“没有啦，就是刚才看你样子，哥哥我心中顿生怜爱～”

“怜爱？”周泽楷扯了扯嘴角，然后一步步把叶修逼到了角落里，“我已经比你高了，不愿再当你的小弟了。”

“啊？”叶修不理解周泽楷话里的意思，但对方的眼神竟让他一时有些瑟缩，他吓得手一松，怀里的小狗在两人中间的空隙里做起了自由落体运动。

“你记性还是和以前一样差。”周泽楷见他一脸茫然，无奈地摇了摇头后，上前一步缩小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他的手在下面托着小狗的四肢，他和叶修用胸膛夹住了小狗欲坠的身体。

“……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叶修的后背磕在冰冷的墙上，两只眼珠子都快撞到周泽楷的鼻子上了，而对方的嘴唇蹭过他的额头，留下了一瞬轻如羽翼的触感。


“我记性怎么差了？你以前见过我吗？”回事务所的路上，陈果抱着狗走在前面，叶修则粘在周泽楷旁边，软磨硬泡地想套他的话。

“你就不能把话给说清楚吗？诶你是美国那边的特工是吧？是不是其实我是你的顶头上司，却在一次拯救世界的任务里，受伤不幸失忆了？”

“……”
周泽楷却不愿解释太多，他对叶修天方夜谭般的推测表现出了些许嘲笑的态度，然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听他碎碎念。


“你跟小周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等红灯的空档里，陈果有些好奇地偷偷问了叶修一句。

“好个P啊，你没看到他一直没搭理我啊……”叶修翻了一个白眼，见周泽楷没注意到他们，压低声音悄悄问陈果，“我说老板娘，你从哪里招来的这么个活宝啊？”

“是他自己找上门来的，”陈果也降低了音量，“具体情况和你差不多，不过他问了一句H市警局是不是在附近，我给了肯定的回答后，他就留下了。”

“冲着警局来的？”叶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孙翔一看就一副和他有JQ的样子……诶不对呀，他来兴欣的时候，孙翔那小子还没进警局吧？老板……”

叶修还想再向陈果打听一些周泽楷的事情，对方却突然一把把小狗塞进了他怀里，冲着马路对面挥起了手，“小唐，这边！”

对面走过来一个美女，她一头干练的短发，五官老远看上去就很迷人。
但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正向她热情打招呼的陈果，她攥着肩头上的挎包，低着头迅速地穿越马路。

“你干什么？红灯呐！”叶修在陈果快要跨上斑马线的前一秒抓住了她的后领。

陈果抬起头来，发现红色的数字还剩四十多秒，连忙慌张地收回了腿，“可是……小唐……”

车来车往的路上，行人都乖巧地站在人行道两边。
唯独行走在马路中间的短发女子，她低着头，仿佛面前的一切喧嚣都入不了眼。

“小唐！危险！”
陈果看到一辆大货车正颠颠撞撞地从远处开过来，而唐柔依旧保持着原本的速度，在路中间不疾不徐地走着。

“不好！”叶修把小狗又塞回了陈果怀里，果断迈开双腿冲到了马路中央。

货车上的司机定格在了一个惊恐扭曲的表情上，唐柔被叶修推开时还是懵懵的，而叶修在车子向自己开过来的瞬间，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他在黑暗侵袭过来的时候心里还是后悔的，他后悔自己没早早立一个遗嘱：如果是本人找死的行为，那肇事者可以不用负任何责任。
毕竟，头顶上这位开货车的司机，遇到这样的事也是无妄之灾吧。

可在黑影完全压过来之前，一双手臂把他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傻瓜。”周泽楷的手掌护在叶修的后脑勺上，让他的脸贴紧自己的胸口。

在刺耳的刹车声下，他们两人抱成一团，迅速地滚到了马路边上。


“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医院的走廊里，唐柔看到脸上挂了彩的叶修搀扶着手臂打了石膏的周泽楷缓缓向自己走过来，立马向他们掬了一个躬。

“没什么，没事就好！这是他们该做的！”陈果抢在叶修开口前，抓着唐柔的手把她扶了起来。

“小姑娘，这闯红灯还不看路的习惯可不好！”叶修又捡回了他的老本行，“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如果不是我……和这位周先生，你现在就该躺到负一楼去了知道吗？”

“对不起！我……下次不会了！”唐柔又连着掬了好几个躬。

“诶，你也别太自责，”陈果在一旁安慰她，“我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以前可没见你是那么不谨慎的人……”

“我的学生，出了一点事。”唐柔说着眼神又变得飘忽起来。

“就算是学生的事，你也不能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陈果知道自己的好友一直是一个尽职尽力的好老师，但为了学生的事情糟心成这个样子，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不是，很可怕……你没有看到，小康他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你说什么？”叶修骤然瞪大了眼睛。

“我的学生，昨夜被人杀死了，”唐柔捂着嘴发出了悲切的声音，“他才四岁，是个非常、非常懂事听话的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