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

02

“你是谁？”

低沉的男声在耳边响起，周泽楷的脸离叶修越来越近，叶修被迫别开脸，让对方的呼吸全部喷在了耳畔。

“我是你爷爷！”
他手上用力，竟怎么也挣脱不开对方的束缚。

周泽楷伏在他上方顿了几秒，然后随着“啪嗒”一声灯响，叶修瞬间脱离了桎梏。

“你刚才什么意思？”
被个毛头小子一下子制服，叶修觉得老脸有些挂不住。

“抱歉。”
周泽楷背对着他合上电脑，含含糊糊道了声歉。

叶修却是多年职业习惯伴身，从床上坐起来眯着眼打量身前的人，“你警惕性很强嘛，是在躲什么人吗？”

周泽楷仍是不吭声，收拾电脑的动作倒是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是没想好借口吗？”

叶修的手指正在皮带处摩擦，那是他过去审讯犯人时的一贯动作，此时那里虽然已没了枪，但他还是在摩挲个不停。

周泽楷转过身来，他垂着眼睛，似是不解地摇了摇头。
与之前凌厉攻势相反的是，他此刻的表现完全就像是个不爱说话的无辜少年。

“还不说话是吧？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叶修带着一抹诡异的笑容站了起来，他在腰间摸了半天，却因为没摸到熟悉的物件，使他逼近周泽楷的动作显得有些气势不足。

而周泽楷坚决沉默到底，他在叶修靠过来之前，迅速把一张照片拍到了他脸上。

“你干什么？袭警啊？”
叶修闪避不及，和照片上一个硕大的狗头来了个亲密接触。

“王阿婆的女儿。”
周泽楷语气平缓，脸色不带一点波澜。

“你……”
叶修一时语塞，他忽然也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昔日那个风光无限的刑警队长了，是他擅闯他人房间在先，根本没有立场再来审讯别人。
他如今的身份仅是一介平民，他当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帮王阿婆找到她的爱犬。

两人的后半夜是叶修也未曾预料到的平静。
周泽楷也不知是现在演技满分还是之前撞邪了，他此刻表现的安静且腼腆，对叶修大咧咧地躺到自己床上一事，竟也十分认命地让出了半条被子。

“小朋友，你是不是侦探小说看多了神经过敏啊？”
闭眼之前，叶修还是不死心地问了对方一句。

周泽楷沉思了一会儿，似是松了口气般在黑暗中点了点头。
而叶修什么也看不见，他见对方又不回答，自知没趣地翻了个身。


第二天一大早，叶修还正睡得香，就被身边人巨大的起床动静给吵醒了。周泽楷三下两下套好衣服，径直奔到窗前拉开了厚实的窗帘。

雪后初晴。
冬日的阳光透过斑驳的窗子照进屋内，金色的光束里粉尘翻滚，细细碎碎的几缕阳光，恰好落在了叶修的睡意朦胧的脸上。
灰色的雾气在空气里渐渐散开，苍白的脸浸没在金色的光晕里，躺着的人似乎每个毛孔都隐隐嵌着光。

叶修的膀臂微微屈起，他疲惫地伸了一个懒腰，从床上缓缓直立起了身体。
他看到周泽楷端坐在桌子边，手边是那堆阿猫阿狗的资料。
他背着光正好将自己和阴影隔开，晨光熹微，黑色的发尾处凝聚成一个小小的光点。

好像很久没有这样轻松过了。
十年来刀口舔血，生死一线。终日与恶徒和尸体打交道，那样喘不过气的人生，也到了该消停一刻的时候了吧。
叶修这样想着，默默走到了周泽楷的身后。
而对方似乎早就察觉到了他的动作，第一时间向后递了一份资料过来。


“毛毛，哈多利系博美犬，狗龄一岁，通体白毛，走失当天穿着一件粉色灯芯绒棉衣，脖子上挂着一个黑皮绳栓着的红色铃铛和一个毛线织的小香包，此狗性情温和亲人，尤其爱吃鸡胸肉……”

叶修和周泽楷拿着“毛毛”的个狗资料来到了王阿婆居住的小区，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份还算详细的个狗资料也并不能发挥多大卵用。

王阿婆住的上林小区算得上是一个高档小区了，小区里养狗的居民不在少数，而养博美的太太婆婆们则更多，而那件粉色灯芯绒衣似乎还是淘宝爆款，放眼望去，一小区里有好几条同种狗都撞了衫。

“我觉得我们需要找王阿婆去做一份详细的笔录……”
第n次被狗主人当成神经病之后，叶修颇为疲惫地对周泽楷说道。
周泽楷则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

不过等他们按照客户地址找到王阿婆所住的楼道时，却发现这里正被里三层外三层包围着。
人群之中冒出几张熟悉的面孔，叶修躲避不及，和孙翔冷不丁来了个命运般的相遇。

“你来这里做什么？”孙翔手边事都不管了，他皱着眉头走过来，似乎对叶修的出现反感至极。

“路过……”
叶修对这小孩敌视自己的态度也很无奈，他伸着脖子看到苏沐橙也在不远处杵着，连忙尬笑着跑了过去。

“你来这里做什么？”
同样的问题孙翔也抛给了周泽楷。

“……路过。”周泽楷也装傻充愣般地扔下了这么两个字。

孙翔气堵，他看着追着叶修跑过去的周泽楷，站在原地半天也迸不出话来。


叶修甩着膀子颇为神气地靠近了刑警队，他的神色太过正经寻常，导致好几个警员还一副恍如隔世地表情向他低头问了声好。

“发生什么事了？”
叶修眯着眼睛看着已经被封锁起来的楼道。

“昨夜这里发生了凶杀案，”苏沐橙对叶修的突然出现表现得惊喜万分，她压低声音靠到他耳边悄悄说，“现场可惨了，墙上地上喷得到处都是血……死者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被人用利器在身上插了三十刀有余……”

“我能去现场看看吗？”叶修看到法医队的人正匆匆往楼上赶。

苏沐橙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似乎正打算神不知鬼不觉地偷偷带叶修混到现场去。
可是有个人注意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刑警大队的副队长刘皓，过去素来和叶修不合，他此刻抱臂在胸，冷笑着站到了叶修前面。

“无关人员不可接近案发现场，”刘皓挑衅地看着叶修和苏沐橙两人，“苏警官，这条规矩你都不知道吗？”

苏沐橙也不是任他欺负的主，她不屑地翻了对方了一个白眼，“不让叶修去，你以为就凭孙翔那个二世祖和你们几个渣渣，能破得了这个案子吗？”

“你！”刘皓显然恼羞成怒，但碍于围观者太多不好跟苏沐橙发作，便继续挤着一个难看的笑容存心膈应叶修，“那也轮不到外人插手！”

苏沐橙还想继续和他争辩，叶修自知这样对她日后在警局发展不利，拉着她的手臂想要阻止她。

就在这时，一直默默旁观的周泽楷突然扯了扯他的衣角，示意叶修向人群某个方向望去。
就在围观群众的最前面，瘫坐着一个老人，她满脸受惊的表情，眼角犹有泪痕。
叶修瞬间明白了周泽楷的意思，他向苏沐橙眨了眨眼睛，暗示她自己自有办法。


“请问，您是王阿婆吗？”

叶修也是做了多年群众工作的，他把王阿婆半搂着扶起来，一只手还轻轻拍打着她的背。

王阿婆点点头，抓着叶修的手不肯放，“诶，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噢～上个星期丢了毛毛，昨天晚上，居然还有个陌生男人死在了我的房子里……”


在王阿婆絮絮叨叨的叙述里，叶修差不多掌握了事情的大致面貌。

发生凶杀案的屋子是一间没装修的毛坯房，是王阿婆的儿子买在阿婆家对面等着将来有机会翻价出售的。
就在今天早上，阿婆的老闺蜜来喊她一起到楼下去跳广场舞，结果就看到明明没人住的屋子里，从门底下沁出了一滩黑红色的血迹。
闺蜜吓坏了，连忙叫醒王阿婆开门，然后两人就看到了更加吓人的凶案现场。

“请问，那间毛坯房的大门钥匙只有您有吗？”叶修继续和颜悦色地诱导着王阿婆说出更多的细节。

“我儿子一家常年在国外，那房子钥匙一直是放在我这儿保管的，不过，”王阿婆说着说着又哭了，“毛毛那儿有备用钥匙……”

“毛毛？”叶修听了十分惊讶，“毛毛不是您上个星期走失的爱犬吗？”

“什么爱犬，她是我的女儿！”王阿婆涕泪纵流地掏出手帕擦了一把鼻涕，“毛毛脖子上的那个香囊里，藏着我家和对面那间房子的备用钥匙……”

王阿婆家住在十二层，这座小区的防盗设施堪称完备，夜间巡逻也很尽责到位，毛毛，毛毛……
看来不幸走失的毛毛，应该是这场凶杀案的关键了。

叶修的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着刚刚长出来的青厉胡茬，周泽楷站在他旁边，盯着毛毛的照片入定般冥思不语。

“这条狗很亲人，所以陌生人把它勾过去很容易……”叶修似是自言自语般说道。

“亲人却也不一定亲恶人，”周泽楷竟破天荒地搭了他一个长腔，“狗只会亲好人。”

“要是犯人拿着一块鸡胸肉笑着引诱它呢？”

“呵，”周泽楷却笑了，“只有人会被表面的善意迷惑，狗不会的。”

“叶修！”
叶修还在思忖周泽楷方才的话，远处苏沐橙的呼喊声让他瞬间回了神。

“有什么新发现吗？”叶修见他们一行人忧心忡忡地从楼上走了下来。

苏沐橙避着同僚们的目光，偷偷把手机塞到了叶修手里。她站到一边佯装和法医们讨论事情，叶修向周泽楷勾勾手，对方会意地把手机接了过去。
手机上是一张现场照片，惨不忍睹的尸体浸泡在凝成浆块的血液里。令人惊讶的是，在尸体的旁边，印着几个深深的脚印，那脚印很小，是七八岁的孩童才会有的尺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