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

03

“现场有小孩子？”
叶修办了十年案也是头一次看到这样的线索，那小孩的脚印很深且行动明确，从尸体侧面直直蔓延到了大门口。
周泽楷给他抓着手机，叶修伸出手指放大了照片，发现尸体附近除了这排孩童脚印之外，确实看不出其他有价值的线索了。

“死者身份确定了吗？”他问一旁的苏沐橙。

孙翔严厉的目光从远处扫过来，叶修装作没看到似的转过了眼珠。苏沐橙似是随意地撩了撩头发，竖起一根手指指向了右边一个方向。
叶修的目光顺着那个方向看去，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妇人正被几个人搀扶着，她旁边站着一个小孩，正一脸茫然地看着面前交头接耳的人群。

“死者是小区里百货商店的老板，姓佟，挺有钱的，那边是他的太太和儿子，”站在苏沐橙身边的年轻法医倒是毫不畏惧孙翔和刘皓交错投来的警告目光，直接转过身来和叶修分享起了案情信息，“死亡时间是昨晚11点到凌晨一点，作案工具是家庭常用的水果刀。”

“谢啦小邱～”叶修朝那妇人和小孩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跟小法医招了招手。

“他不打算回警队了吗？”邱非望着叶修飞奔而去的身影问苏沐橙。

“会回来的吧，不过，不是如今这样的警队。”
苏沐橙嘴角含笑，似乎在憧憬着什么美好的事情。


叶修跑到被害人家属那边想和他们了解点情况，周泽楷没跟过去，反而悠悠晃到了孙翔身边。
孙翔对他的靠近并不感到意外，瞥过脸来打量了他一番，“你什么时候回国的？上头给你派任务了？”

“嗯。”周泽楷的回答点到为止，很明显，他并不愿意跟孙翔透露太多的内情。

“你怎么会和那种家伙混在一起？要真有情况，直接来我们局里就是了。”孙翔也没多加追问，换了个话题表示了他对叶修的巨大成见。

“你知道你是怎么取代他的吗？”周泽楷的目光落在了孙翔崭新的肩章上。

“他办事无能，我比他厉害，就这样！”孙翔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自信。

周泽楷摇了摇头，他对这位昔日同僚的性格也算了解，知道孙翔的确也是有很强能力的，但是这位豪门出生的贵公子生来有些不食间烟火，对夹杂在黑白世界里的灰色地带向来不甚了解。

叶修这时颠儿颠儿地向他们这边跑了过来，他选择性忽略了孙翔看向自己的嫌弃眼神，腆着脸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帅气的孙小队长，能给我批个请示条吗，我想去被害人家里看看……”

“你要去人家家里做什么？”孙翔对他的触碰避之不及。

“那娘俩好像有问题！”叶修指了指远处的佟太太和她的儿子，“我刚才仔细观察过了，那佟太太死了老公却化了浓妆才出门，头发也是一丝不乱的……”

“不会吧？”孙翔咂舌，“那男的可是被砍了三十多刀才死，那女人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

“这种案子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叶修一副老生常谈的样子，“外遇家暴什么的，少年郎，你还是太年轻了……”

“你把手给我拿开！”孙翔怒了，恼着自己刚才怎么真的跟这个废物争论起来了，他一把推开了叶修，恶狠狠地说：“去去去，你给我一边去，别给我们添乱了！”

叶修被推了个踉跄，好在周泽楷在后面挡着，他才没有狼狈地和大地母亲亲密接触。
周泽楷不动声色地把叶修从自己胸前推开，然后移动步子挡在孙翔面前，“我能去看看吗？”

孙翔的表情自然是不情愿的。
他一点都不乐意让周泽楷掺合他在中国的工作，可周泽楷在美国那边的头衔堪堪压了他一头，他实在也没胆子不听人家的话。

“能能能！”孙翔只得一脸便秘地挥了挥手。
周泽楷还挡在他面前不肯走，孙翔气得把自己的警官证都扔进了他怀里。

“你跟他什么关系啊？”叶修在一旁看得开心，就差捧上半个瓜在路边啃了。

“老同学。”周泽楷也不愿多加解释，抓着叶修的手臂就往百货店的方向走去。


佟老板家的百货商店在小区的正中央，占地面积相当于一个微型商场，平日里客流量很大，每天的生意也相当可观。

佟太太回到家后便放下了发髻，卷曲的大波随意散落在肩膀上，一条丝绸睡裙被她保养极好的身材穿的曲线玲珑，她眼里泪光点点，闪着珠光的眼睛肿成了两个熟透的桃子。

“我老公他人很好的，从来不会和人吵架结怨，”面对叶修的询问，她拿起纸巾又揩了一下眼睛，“附近老人买东西忘带钱了，他也常常给人家赊账……”

“是吗？”叶修的眼珠骨碌骨碌转个不停，“那您丈夫平日里都是呆在店里的吗？”

“他前天说要去郊区进货，当天早上就开车走了，结果，结果……”女人噎了半天才说出下文，“怎么就死在了那种地方……”

趁叶修和佟太太说话的功夫，周泽楷默默打量起了屋子里的装潢。
这里是百货店的三楼，也是佟老板一家的起居室，虽然是置办成了一个小小会客厅的模样，但角落里还是堆积着一些商品货物。

佟老板的儿子正坐在一堆货物后面，一声不吭地玩着一个小狗玩具。
周泽楷注意到了角落里的男孩，他悄悄走过去，蹲下身来和他说话。刚死了父亲的男孩并没有表现出多悲伤的样子，他抬头看着周泽楷，目光看上去有些呆滞。

“你在玩什么？”
周泽楷不太会和小孩子打交道，更具体的说，他连和大人打交道也不是很擅长，他此刻微微勾起嘴角，使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足够温和。

“小狗，小狗死了……”男孩哆哆嗦嗦地回答着他的问题，同时瑟缩着把那个小狗玩具抱在了怀里。

“什么小狗？怎么死的？”
周泽楷因他的话心中一惊，但还是故作沉着地摸了摸男孩的头发。
而男孩把玩具抱得更紧了，他摇着头，魔障般地不肯再开口说话。

“别怕，”周泽楷柔声安抚他，“告诉叔叔，你说的小狗……”

“明明！”女人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她嗓音里带着哭腔，一脸愁怨地看着角落里的孩子。
男孩不再发抖了，他避开周泽楷的目光，小跑着躲到了母亲身后。

“抱歉，我今天有些累了，两位警官，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问吗？”佟太太向叶修和周泽楷微微欠了欠身，黑色的长发从她瘦削的肩头滑落下来，遮住了半张精致的白脸。

叶修和周泽楷交换了一个眼神。
周泽楷没什么反应，他目光穿过风韵犹存的女人，追逐着那个形迹可疑的孩子。
叶修沉吟半天对佟太太露出一张笑脸，然后突然在空气中嗅了嗅鼻子，说起了一个题外话，“可以冒昧地问一句吗，太太您用的香水是什么牌子的？”

佟太太也是一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但还是配合着说了一个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香水牌子。

“很好闻！”叶修又莫名其妙地夸奖了一句，然后礼貌地和佟太太道了别。


“那小孩……”

“那女人……”

刚走出百货店的大门，叶修和周泽楷就异口同声地看着对方开了腔。
“让我先说……”叶修占着语言表达能力较强，抢在周泽楷前头迅速总结道，“反正那对母子就是很可疑对吧？”

“嗯。”周泽楷点点头。

“我看到你跟那小孩说话了，有什么发现吗？”

周泽楷把握紧的拳头举到叶修面前，然后五指轻轻展开。叶修看到，吊在对方中指上的，空空如也在半天中飘荡着的，是一个已被拆开的毛线小香包。
那是周泽楷跟男孩说话时，在他那个小狗玩具的脖子上发现的。他当时一边一只手抚摸着男孩的头发，一边用另一只手偷偷攥下了香包。

“干的漂亮！”
叶修激动地想和对方对一下拳头，而周泽楷却又恢复了先前呆呆的样子，迟疑了半天用手掌把叶修的拳头给包了起来。

“……”

香包里的钥匙已然被人拿走，毛毛的安危也很令人担忧。叶修打了一通电话给陈果，陈果那头听说找狗居然能跟命案扯上关系，激动地差点没把叶修的耳膜给震破。

“老板娘，你先别激动，我有个事想拜托你，”叶修似乎对案子已有了头绪，“你能帮我去查一下王阿婆她家里人的资料吗，儿子亲戚的都要，越详细越好……”

“小帅哥，今晚有空吗？”叶修挂掉电话，邪魅地对周泽楷眨了眨眼睛。

周泽楷却是知他所想般笑了笑，“你要去看尸体？”

“正解！”叶修打了个响指，阳光照耀下他眼波流转，闪着智慧与狡黠的光。


法医鉴定机构门口，叶修正在和门卫讲道理。

上了年纪的门卫大叔一脸无奈地看着他，拿在手里的警棍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我说小叶啊，你既然都退下来了，就消停一会儿吧，不要再来为难老头子我了……”

“我是来慰问曾经的伙伴的，”叶修推开他就想往里闯，“几天没见到小邱了，我可想死他了！”

“哎哎哎，你们没证件真不能进去，小邱他们也早下班了，你还是请回吧……”

叶修明闯失败，又拖着周泽楷来到了鉴定大楼后方。

“你真的要爬过去？”周泽楷抬头望着三米多高的围墙，上面还扎着一排密密麻麻的玻璃片。

叶修咽了口唾沫，却还是从容地卷起了袖管裤管，“小意思！爷爷我在位时杀敌退兵十年有余，还会在乎这堵小小的围墙？”
他说完动作灵活地跳上了墙边的一棵树上，然后顺着枝桠小心翼翼地踩上了窄窄的一方樯头。
夜色下，叶修的鼻尖沁出了汗水，沿着他的嘴唇一直流到了下巴。
他看起来很紧张，也很专注。

周泽楷在墙下注视着他，忽然问了他一个问题：“为什么做这些事？”

“嗯？”叶修已经在墙那头找到了另一棵树，一条腿已经跨了上去。

“不是已经退下了吗？”周泽楷也跟着跃上了墙，他此刻正站在墙头上，而叶修已平安落地。

叶修仰头看着他，“为了找到毛毛啊……这可是老板娘交给我的第一个工作啊！”
周泽楷听后怔了一下，自感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他轻轻一跃，落在了叶修的身边。


叶修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大楼的电梯间，电梯上升的空隙里，他拿出那个已被破坏的香包，放在鼻前闻了一下。
“没有味道，狗骚味也没有呢……”

这其实也正常，毛毛是被王阿婆当成女儿一样养大的宠物犬，清洁卫生方面自然是很周全。
不过，要是毛毛走失了呢？没人管的情况下，丢了整整一个星期呢？
也许香包在一个星期前就和毛毛分开了，又或者，一个星期后，也就是发生凶案前，有人拿到了香包，拿出钥匙后又把它清洁干净了。

“也许只是那小孩无意间捡到的呢！”叶修又提出了另一种推测，“不过，那位佟太太的反应确实太反常了，丈夫突遭不测，她却还能这么从容淡定……”

“也不一定吧，”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周泽楷在门口稍稍停留了一下，“不是所有的悲伤都能看得出来的……”

死了丈夫就该要死要活吗？化个美美的妆出门，也不能作为杀人的嫌疑吧？无论怎样，美丽是无罪的。


叶修带着周泽楷来到了安置尸体的地方。
一道铁门隔开了阴阳，门上的密码锁不断闪烁，叶修的手指在那几个磨损过多的数字键上轻轻擦过，然后他突然俯下了身子。

“呵，这个可爱的小子～”
他从门缝处夹出一张纸条，纸条上留着邱非一行潦草的字：
密码：＊＊＊＊＊＊＊＊
to叶修：不要乱动我的东西，走之前记得把门关好！

周泽楷侧目看着纸条上的内容，叶修则心情愉悦地输入了密码。

“你以前见过尸体吗？”门打开的瞬间，叶修不放心地问了身后人一句。
周泽楷既不想对叶修说谎也不想承认事实，摇头晃脑地也不知回答了什么。
好在叶修此刻并没有功夫怀疑他，见他没回答便继续对他说道，“你要是受不了，可以留在门口等我，我去看一下就好。”

周泽楷听罢深深地看了叶修一眼，然后一言不发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佟老板的尸体横陈在实验台上。
白布盖着他被砍得惨不忍睹的躯体，发青的双脚从布的那头露出来。
尸检报告被凌乱地放在实验台另一头，叶修走过去翻了翻，也只看到了些对凶器尺寸材质的推测。

周泽楷脸色平静，他戴上放在一边的白手套，准备把尸体上的白布掀开。

“不用了！”叶修阻止了他，“我答应了小邱不乱动这里的东西的。”

他说着走到尸体的头部这边，慢慢弯下了腰。
几缕毫无生气的黑发从白布下面冒出来，叶修把鼻子靠近那丛头发，接着深深吸了一口气。

“还有香气呢。”他又嗅了嗅鼻子，同时给了周泽楷一个了然的眼神。